TS Crew和contact Gonzo是何方神聖？我們在做甚麼？

塚原悠也： contact Gonzo來自大阪。大阪跟東京的思維很不一樣。在大阪，有趣比扮型重要得多。你要是在大阪扮型，反而會被人笑。這種心態在當代藝術領域也是一樣的。我們努力把大阪精神融入作品中，既專業又好玩。我們和香港的TS Crew已經合作一段時間。初次見面是很久以前的事，也一起參與過好幾個項目，但這是我們首次長期合作。我們兩個團體都很重視形體。雖然我們很多話聊，但我們透過身體動作來更好地了解對方。

曹德寶： 我們第一次合作是在2019年，不過之前我就在橫濱看過你們的演出。一群裸上身的男人打來打去，還有搖滾樂隊伴奏。那次之後我主動聯繫你們。

塚原悠也： 然後我們就開始合作了。你們團體現在有多少人？你們經常物色不同的人才對吧？

曹德寶： 我們有五位表演者，背景很多元化。有學院出身的舞者、電影特技演員、beatboxer，還有主題樂園的表演者。我們做很多雜技和武術。我是從舞蹈學院畢業的，但也做很多粵劇。我們的團隊融合了許多不同的元素。

塚原悠也： Steve會一點巴西戰舞和​飛躍​​道，對吧？

曹德寶： 你比我更清楚。

塚原悠也： 對。你們每個成員都有不同的技藝。混合傳統和當代元素的，呈現一個超乎人們預計的香港面貌。

曹德寶： 是的，我們嘗試融入傳統文化，但同時也解構它們和做新嘗試。我們不只是在演出中用上傳統元素，而是從傳統發展作品。

塚原悠也： 我覺得你們將娛樂性和實驗性的平衡拿捏得很好，所以我們溝通和合作很順利。當我們交流想法時，很容易就能互相理解。

曹德寶： 我們說罷就動手做。很多時候我們就是這樣完成事情。

塚原悠也： contact Gonzo和TS Crew很不一樣。我們從來沒有受過正規的表演訓練。我是藝術史畢業的，大學同學是我現在的工作伙伴。我們從不參加工作坊，只是一起消磨時間、喝啤酒、和朋友聚在一起。很多人問起如何參與試演，但通常我們只是和朋友共事，沒有招募新表演者的正式程序。

通常我們會提出想法，一起大笑，然後動手嘗試，有時候過程中會受傷。疼痛和互相傷害是我們表演中最重要的元素之一。這就像在發明新遊戲，身體總有受傷的風險。就像小孩子通過玩耍來知道自己的極限。人們經常問我們會不會痛或為甚麼要這樣做，但如果你加入我們，你就會明白最痛的部分往往是最有趣的。我們享受表演中發生意外的時刻──那是最有趣的。我們將表演設計成讓非故意的意外可以發生。這就是我們的編創心法。

我成為職業表演者接近20年了，我們很高興表演能得到酬勞，但同時也是為了樂趣。這對我們來說是最重要的。要有趣就要走出你掌握的範圍。如果我能完全估計到你會對我做甚麼，那一點也不有趣。你必須超出我的預期，比如踢我的頭，然後我就會爆笑。這就是我們需要的能量──超越語言的理解，走入混沌，隨它走，從中享受，把混沌丟給對方。我們交出所有。這是最有趣的部分。

我們的創作理念如何發展出來？

塚原悠也： 今年初，我們在城崎國際藝術中心進行為期兩周​的駐留。那是日本的鄉鎮，周圍有很多溫泉。除了藝術中心和溫泉沒有別的。這兩周​我們煮飯、喝啤酒、泡溫泉，偶爾排練，有一天我們開始踢足球。你們巡演時都會帶著足球嗎？

曹德寶： 我帶足球來是因為我很喜歡踢球，而且覺得這對熱身和建立團隊精神都很好。我們團隊大部分人都不會踢球，但這正是有趣的地方──他們會做出意想不到的事情，這對建立團隊精神很有幫助。

塚原悠也： 我們分成兩隊，在劇場花了很多時間踢足球。一開始我們每天都在劇場踢兩個小時的球，然後去吃午飯。

曹德寶： 我開始擔心起來。

塚原悠也： 以前我認真地踢足球，所以覺得這個經歷很有趣。我發現可以從別人踢球的動作看出他們的心態和性格。這有點難以言傳，但你能看到他的空間感和抓時機的感覺、​如何照顧他人。比如說我們團隊裡有個人叫Keigo。當他踢球的時候，120%機會他會撞到你。很容易理解他是怎樣的人，我將這種觀察小技巧應用到創作中。熱身時踢足球讓我們開始理解大家。最後這也成為了演出的​其中一個場景。

曹德寶： 我懂你意思了。

塚原悠也： 有一天，德寶說想造一道橋。我覺得這個想法很有趣。

曹德寶： 我的第一個念頭是在舞台上搭一座橋。我的靈感來自香港的竹棚搭建。這是個非常獨特但又很典型的香港元素。他們現在仍然用竹搭棚。當我演粵劇時，我在竹子搭的戲棚演出。我可以清楚地看穿整個結構，但我還得在上面翻來翻去，我覺得很可怕。我們學習了搭竹棚的技術，並在城崎把這些知識派上用場。我們甚至從附近的山上砍了竹子。

塚原悠也： 那裡有一家酒店，後院有一大片竹林。酒店經理說，你們想砍多少就砍多少。你們真的要去砍嗎？他真是太好了！

曹德寶： 這些竹子很長，特別長，我們得想辦法把它們從山上運下來再穿過小鎮。所有人都在看著我們，有些人還以為這就是表演了。

塚原悠也： 這是一個很小的鎮。所以你有甚麼動靜，他們馬上就會注意到。

曹德寶： 後來我們在當地商店買紀念品時，店主說：「噢，你就是那個竹男。我給你打折。」最後我們在舞台上搭了一道橋，很好看，但實際上相當危險和驚嚇。

塚原悠也： 我們考慮把製作這道橋的過程也納入演出中。

為甚​麼我們想要搭一道橋？

曹德寶： 搭橋的想法源於我2020年搬到英國。適應新環境很難，因語言和社區都不一樣。居於香港，通常是住在公寓單位裡，根本不認識鄰居。在英國鄰居都很友善。每次碰到他們，他們都會停下來，無緣無故地跟你聊上15分鐘，這很好。我正在慢慢習慣。橋的概念來自人與人之間的連結。

塚原悠也： 橋有很多層含義。首先，在任何城市或文明中，在有橋之前都是島嶼，或者是兩片被河流分隔的土地。香港和日本都是島。我想我們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最喜歡的橋，對橋都感到親切。

我們甚至採訪了在城崎建造新橋的人。我們很幸運能進入工地看建造過程。我們看到很粗的鐵索──​他們用了大約20根巨大的鐵索來支撐這道橋。TS Crew的成員Steve問工作人員，如果要破壞這座橋的話，最脆弱的地方在哪裡。我當時想：「你在說笑吧？你是個外國人，你真的可以問這種問題嗎？」我心想官員大可以不用回答。他先說這是不可能的，最後還是指出了理論上有可能的位置。

這個經歷很有趣，因為在contact Gonzo和TS Crew中，我們經常用身體連結，互相觸碰，互相支撐，互相推擠。這讓我們感到與橋的結構有種關聯。我們互相支持，這也是我認為橋作為我們表演的一部分會很有趣的原因。

我問ChatGPT：「有關於橋的歌嗎？」然後ChatGPT說是Simon and Garfunkel的《Bridge Over Troubled Water》。這是我爸爸以前在車上放的卡帶裡的歌。這是上一代人的歌。而我的香港朋友告訴我，這首歌對他們來說有著非常不同的含義。

曹德寶： 這首歌其實在1991年有一個粵語版本，叫《滔滔千里心》。當時中國內地發生了嚴重水災。許多香港流行歌手合唱這首歌來為水災籌款。這首歌講的是連結和互助。

塚原悠也： 所以我認為橋可以有多種理解方式：連接甚麼，誰在過橋，在傳遞甚麼信息。我想在這個新作品中同時探索橋的物理和概念元素。

曹德寶： 我們也使用了香港特有的搭竹棚技術，這是我們文化的獨特之處。能與其他人分享和在創作中運用這項技術很有趣。

塚原悠也： 我們表演的最後一部分更像是一個由表演者設定規則的遊戲。我們要遵守數字或動作上的規則。這些動作是即興的，但也有編排的成分。我們都在建議動作，互相照顧，互相回應，試圖與下一個動作連接起來。我們必需像橋一樣把身體連接起來互相支撐。有時我們會跌倒，但這也是演出的其中一部分。從某種角度看，這像是一個很小朋友的遊戲。它很有趣，但也有更深的含義。我們在探索關於連結、支持和人際互動的不可預測。

我們已經談到幾個想法，想在11月繼續發展。但昨晚我突然想到一件事。如果我們開始研究非接觸但表現出某種物理干擾的想像力量會怎樣？我們談到很多香港電影。很多香港功夫片中有「double位」，當演員打鬥時他們實際上並沒有碰到對方，但表現得像真的碰到一樣。這很滑稽。contact Gonzo試過，沒有人死。我們想再試一次。